极端事件的社会心理剖析

　　随著当代中国社会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、传统计划经济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、封闭型社会向开放型社会的转型，社会成员的公民意识不断增强，公众社会心理不断走向开放、自信和包容。这是积极的一面，但也要看到，随著社会快速发展和转型，当前社会心理中一些深层次的问题，也以极为深刻和尖锐的形式显露出来，滋生了一些不健康的社会心理，如暴戾心理、自我膨胀心理、浮躁心理等等。当前一些地方发生的极端的“灭门案”、“凶杀案”等尽管是极个别的个案，但在社会心理层面，却不同程度地折射了这些不健康的社会心理。

　　首先是浮躁心理。浮躁是当前一个重要的不健康社会心理。浮躁即轻浮急躁、心浮气躁、飘浮躁动。这种浮躁心理使得转型期的社会充满了感情泡沬，娱乐化、“娱乐至死”成为时尚，人们不愿意深入思考到底为什么发笑，值得不值得发笑。放弃了价值判断，放弃了基本的感情控制，甚至放弃了思考本身。一些电影、电视栏目，以媚俗为能事，追求感觉层次的沟通，热衷于搞那些“笑的绑架”节目，电视台成了被市场买断了的“笑的批发部”。

　　喧嚣是浮躁的发酵物，是浮躁心理的行为表现。如果说浮躁心理使得转型期的社会变得干瘪，缺乏思想内涵，那么喧嚣倾向则使之更加疯狂。新人文主义者巴比特说：“有两条法则并立同行而不可调和，一条是物的法则，一条是人的法则。前一种法则建立舰队和城镇，但是它野蛮疯跑，并且对人极不友好。”喧嚣倾向就是物的法则大行其道的倾向，是远离人的文明之道。这种浮躁与喧嚣使一些人缺少人文的厚重和仁爱。从一些极端事件中，不难看出这种缺失。

　　其次是暴戾心理。暴戾心理不仅形成于浮躁、喧嚣、忽悠、炒作、炫富的社会环境，而且与日前网络暴力游戏、暴力小说、充满血腥的武打影视作品等文化环境影响有很大的关系。它和炫富是孪生兄弟：一个炫耀财富，一个炫耀武力，都是人文素质缺失惹的祸。炫富是一种非理性的飘浮躁动，是一种用行动表达出来的喧嚣，它可以从浮躁、喧嚣、忽悠、炒作的心理中找到答案。而暴戾心理则可以为社会上出现的他杀、甚至灭门案件提供充分说明。社会上一些极端事件的出现，无疑潜伏著巨大的、未知的、综合的社会心理危机，这些极端事件虽是极少数，但在社会学上已不再是单纯的社会治安问题或孤立的犯罪现象，它在更深层的意义上折射出，在今天的社会情感和社会心理版图上，出现了一个呈畸形走势的暴戾心理。对生命的冷漠，对正义的冷漠，对善良的冷漠，对人性的冷漠，几乎成为部分人内心深处一种心照不宣的价值认同。尽管这是极个别现象，但它带来的影响却有一种引人注目的放大效应。

　　最后是自我膨胀心理，也是造成极端事件增多的一个重要心理因素。列宁在《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》一书中曾引用法国哲学家狄德罗的话，批判马赫主义是一架“发疯的钢琴”，“以为它是世界上仅有的一架钢琴，宇宙的全部和谐都发生在它身上。”具有自我膨胀心理的人就是一架发疯的钢琴，浅薄无知，狂妄自大，对人与事物的评价完全以自我为中心，根本不懂得“人外有人、天外有天”的道理。在转型期的社会，由于人们判断人和事物的是非、价值标准迷失，好人好事不香，歪风邪气不臭，导致忌妒心理泛滥成灾。在当下的社会，它发展成“仇富”、“仇官”、“仇才”、“仇精英”等等极端的心理形式。

　　对不健康的社会心理，个体需要正常化矫正，社会需要理性化回归。因此，要积极探索缓解和消除社会心理问题的有效途径，建立有效的心理疏导社会机制，建立社会心理调适系统，规范市场经济秩序与社会生活秩序，充分发挥主导价值观的作用，强化理想信念，塑造现代人格，提高社会成员的适应能力。针对上述不健康的社会心理，我们应增强以下几种心理素质。

　　——理性。理性是剪除一切浮躁杂萆的利剑，是衡量事情轻重和行为善恶的秤砣，使飘浮的心不飞翔。英国哲学家洛克说：“理性把一个人提高到差不多与天使相等的地位，当一个人抛开了他的理性时，他杂乱的心灵可以使他堕落到比野兽还要远为残暴。”极端事件为什么会发生？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当事人缺少足够的理性和冷静。由此可见，理性不仅可以治疗浮躁，而且可以治疗残暴。我认为，理性是减少极端事件诱因的重要心理素质。

　　——祥和。暴戾之气宜用祥和之气化解。《黄帝·风经》云：“调畅祥和，天之喜气也；折扬奔厉，天之怒气也。风者，气也，得怒之气则暴；得喜之气则和。”因此，祥和之气是治理暴戾之气的灵丹妙药。祥和之气由天、地、人三才综合造就，天以阴阳显其机，地以刚柔逞其维，人以仁义成为人。天、地、人三才，人心平和为根本，因为“天心即人心也”。

　　——沉思。沉思是治疗喧嚣的良药，沉思可以沉淀浮躁、过虑喧嚣、获得恬静。沉思是灵魂的自我观照，是洗涤一切私心杂念和虚荣野心的智力功夫。沉思同时是发展思想和智慧的方法，“居不幽者思不远，身不约者智不广。”

　　——敬畏。缺少敬畏在当下是一种综合顽症，敬畏良知、敬畏生命是构建健康社会心理、减少社会极端事件的重要途径。畏能生敬，敬能生诚，诚能生神，神则不怒而威、不行而知、不见而明、不为而成。

　　——自制。膨胀需要自制来治疗。自制首先要自知，西班牙文艺复兴时代杰出作家塞万提斯说：“自知会使你摈除虚荣心。”古罗马奥维德说：“征服自己的感情和愤怒，就能征服一切。”自制不仅是抑制自我膨胀之需要，而且是事业发展之需要，社会和谐之需要。

　　总之，极端事件看似是孤立的社会现象，实际上与当前的不健康社会心理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系。培育上述几种社会心理素质对调适社会心理、塑造现代人格具有重要意义。（作者为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）